[旧世谈]往复不息·上


他在做什么?
陪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甚至不能论定对方的物种,虽然那家伙表面上确实是人类少年的模样.

Thyssen蓝冰色的眼里难得流露一丝困惑的情感,他只得把原因归咎在自己的年久孤独之中.也许是太过寂寞了,他老冰川似的心脏无法拒绝陪伴带来的新鲜感.他低了低手中的书,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无聊的玩着桌上黑白棋的男孩——Michell摆弄了一番西洋棋,然后开始寻找使用它的说明书,他总觉得人类的东西变得稀罕了.

Thyssen的目光似乎太过直白和不加掩饰,对方无法不注意,只能抬头和他对视上,他顿了顿,便低下头去专注于手中的人语学习书,但不过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又跑了过去.这时对方再没去理睬,而是对着那张故意做成泛黄的说明纸发呆.

他有点失落的收回视线,继续努力去看手中那本厚而无味的书.

直到店主上楼敲响了他们的客房门.这位热情地老板娘用兽语询问他们是否要下来一起进用晚餐. Thyssen这次倒能听懂对方的话,但在他还未能组织词汇开口婉言谢绝前,Michell抢先一步应了邀.

龙并不怎么需要进食,何况他离吃下那头雪熊还没过去几个日子. Thyssen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他见着对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点点头算作应允.

晚饭是一大块熏烤的牛肉,一瓦罐煲着的鲜鱼汤.

“所有食物在这个地方都是冻的绝对新鲜”老板娘对着菜信誓旦旦的说道“除了水果.”

Michell认真的用刀切割开牛肉,Thyssen看了会儿,才开始动手学着去对付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对方吃的不多,等到所有人解决完毕,他的盘子里还剩着一半.

“非常感谢,肉很好吃.只是我暂时吃不下那么多.”Michell歉意的笑了笑,大概是对被浪费的食物感到可惜.“我们先上去休息,晚上还要麻烦您送杯热水来.”

Thyssen端坐着,仍保持一开始的缄默,他既不熟悉人语——也不爱讲话,像是个木偶任其指挥,他听懂了Michell是要回客房的意思,于是起身走去了阶梯旁,但见对方并没有打算过来,便停在那儿等着他.

“孩子,冒昧询问一下.”老板娘压低声音,一边收拾起餐具,Michell看了眼站在楼梯旁的人,大概猜测到她的问题.

“这位先生和你——”

“一位随从.”他了当的打断了她,尽管他知道这并不礼貌.

Thyssen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低声的简短谈话,两人所交流的内容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不急于催促对方一道上楼,而是独自安静的低头去看脚下褪了色的绒毯,像是尊无悲喜的石像.

这个女性似乎是把Michell当做一个孩子——就外表而言也的确是这样.他便借此作一个顺水推舟,当她谈及到从哪里来,他只言是‘大洋的另一端’但并不指出确切的地方.

老板娘表示出了一副完全能理解的模样.

“年轻人在外头游历,提及故乡就会想家”她摞起盘子,把刀叉摆在最上头“像你这样年纪的生人会来这儿,还是很稀奇的.”

Michell保持礼仪性的微笑,也自知陷入了一个不知何时结束的话题里.这时他联想起了Hervor,Geironul,Sigrdrifa和其他的女武神.女孩们向来喜欢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连最为缄默的Mist也会在其中聆听其他姑娘的滔滔不绝.
她们能算是一个个小老太婆. Michell如此想,如果按人类年龄计数的话.他在回想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摆脱了规矩的笑容.
Michell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因为片刻的回忆松弛了一下,却同时也感到无限疲惫和再一次的茫然.他回过头来,发现楼梯口的人也在注视他,而接下来他不知自己如何离开了桌边,走向那个等他已久的家伙——他只知自己应该上楼睡一觉,再从一片死寂的黑夜中醒来.

上楼的时候没有过多的言语,或者对方单方面的屏蔽了自己的交流想法. Thyssen跟在后头,看着对方上楼一头扎进床里,和着衣服睡了.

他不能确定睡去一词用的是否恰当,Michell看上来更像是昏去的.

不过直觉告诉他不必担心睡着的人会长眠不起.他关去了灯,拉起窗帘仅留下一道缝隙,以防打扰他的休息. Thyssen在昏暗中琢磨人语内繁杂的情感,书本内的知识最大限度的只能让一个人作出最基本简单的交流应答.他想到这,便开始回想餐桌上的情形——这是一种实际性的学习方式,他所需要的是能读出其他两人话语后包含的真实的情感色彩.

并不是因为龙类会对于情感冷漠和迟钝,单纯仅是Thyssen脱轨事世太久,他在这点上和Michell相比,更像是一个出世不久的孩子去学习如何将情感分化.

看起来相当简单,也很困难. Thyssen坐在床边思考着,借着缝隙里透出的光望着被子里隆起一小块的轮廓.Michell是蜷着睡去.

窗被Thyssen关上了,因为外头下起了鹅毛样的雪.冷气撞在厚实的玻璃上叠起细小晶亮的冰花,壁炉里的黑炭是熄灭的,漆色的木纹里头带些迸裂的红光. 在之前Michell曾把窗推开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烘火时关上窗,那样会令他觉得闷的慌.

Thyssen坐在床尾,看着从窗外的投射进地板上的枯枝影发呆.窗外的那棵树,除一些稍能抵挡寒风的枝干,也不再剩下什么.叶子大概在他们来这之前就已冻落,纷纷藏进树根深埋的泥里.

这时有人扣响了门. 他轻手轻脚的过去开了,是老板娘送来壶热茶.她见着屋内昏暗,便敛了声,她向Thyssen道了晚安,Thyssen对她点点头,接过东西关上门.他倒了热杯水放在Michell的床头,然后坐回了木桌前的椅子上眯眼休息.桌上的黑王孤零零的站在倒乱的棋盘间,不过无人打算收拾残局.

————Nidhogg.

Michell听见有人叫他.

Loki带着斗篷,低头在他耳畔唤着他的名字.他惊醒了,但身体仍僵迟着.
他无法舒展自己的腰背.Nidhogg这才想起那16枚如同毒蛇的长钉仍牢牢的死咬住自己的脊椎不放.

“主人无暇出席,令我转告,让您自行裁决叛者.”脸戴鹰面罩的女子冷声转达,她站在奥丁身边空着的席位旁.

“Vedfolnir事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Herfjotur是被他派来作为他的代表人.”Odin看见毒龙望向神鹰的位置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微微笑了,开口解释道“阁下一直都是这种脾性,众所周知.”他的目光缓缓扫视了到场的诸神.

Michell,或者说Nidhogg,他的大脑正困苦于一个无法回想的情况,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且未曾打算开口回应上方人的话,声音却自然的从耳畔传了出来.

“我,可不曾记得哪次会议能这么随意的通过,让一个侍女作为判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玩味的调侃对方“还是说你已经没有轻重之分?”他目光对上那鹰女瞥来的冷眼,脸上的笑意反而只增不减——不过是没什么温度.

“我有缓急之分.”Odin十分淡然“况且她不仅是Vedfolnir的侍女,同样是作为英灵殿的女武神.”他望向毒龙,想要在他脸上寻到一丝裂缝.“而你对于巨人的偏袒,这在诸神的眼里本身就是违逆.阁下,您的行为早已远超出了我们的容忍范围.”Odin道,他碧绿的眼睛落在对方眼里如蛇一般.

“流言蜚语已经散开,诸神内部也出现了逆神,那“唯一”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你,毒龙.”他撤去了敬语,语气显的有些激昂“这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但确又是事实.”他改用一种失望的语气,挥手把一叠信纸撒下台,纸张飘落像是凋零的白花.

“内外通敌,造谣惑众,逆神之谋.”

“——认罪吗.”

他低头看了眼落在脚边的那些白花花的纸张,字体看上去确实像他的手笔,可又不是.他安静,且费劲地低头去端详辨析那些熟悉的字迹,眼底流露一丝怀念的神色.
Loki目睹了一切,他把头深深的低下,装作若无其事.

会议上一片寂静.

Nidhogg强迫自己抬起头来,他甚至听得见骨头和那些长钉相抗挤压的硌声,可他已然觉察不到这些疼痛,仅是觉得胸腔里像是要爆裂开什么,但它忍住了.

毒龙死死盯住他的左眼——Odin的另一只眼睛掩藏在帽檐浓厚的阴影下.Nidhogg看着他,突然笑起来.

“好吧.”他说,带着手铐的手艰难的抬起,掌心向上摊了摊.

“随你处置?”Nidhogg略有无奈,那笑里夹杂了点苦涩和自嘲“可以到此为止了.”Michell认为自己显然是腻味了这个俗套‘角色游戏’的进行,不想继续奉陪.

“这是最后的过场.”Nidhogg句尾语气微微上翘.他背过身去,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步走回到地牢里头.Loki紧守在他旁边以防他不慎跌倒.在地牢阴影笼罩两人的身影前,Loki回首看了眼那坐在众神之上的父亲,Odin眉目紧皱,目光偏移,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内心无论何等复杂的情感,也最终只能吐作一声叹息.

阴霾消散了,世界树用枝叶不断的剥离阳光,大片大片的金粉从缝隙间扑在地上,得以掩盖铁链拖行时留下的污血——那血与锈迹常在这时被混淆一起.

Michell看起来很是痛苦,他试图把自己从梦境的泥沼中抽身,但这显然并非一件易事.

Thyssen没有入睡,龙向来对于睡眠时间并不是很挑剔.他注视对方异样的状态有一段时间了,见Michell挣扎着像是要起来,便有些无措的起身去紧抓住对方的冰冷的同死尸一般的手臂.

“还好吗?”他问.房间里安静的很.

Nidhogg仍一声不吭的趴着.Loki费力的将卡在他脊骨里的长钉拔出,肌肉因而痉挛起来.对方把取出来的刑具放在他面前. Nidhogg叹了口气,侧过脸去盯着这些被自己血液腐蚀去表面的钉子——这些东西足足折腾的他有好几天不得安眠.

“好了.”Loki本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见那背上的伤口,犹豫着又缩回手来.“谢谢,很快就会好的.”Nidhogg笑了笑,背过身换上衣服. Loki倒是知道,这等供于刑问神灵的刑具造成创伤最起码也得让面前的家伙消停上个十几百年.

“现在?还是待会儿?”Loki拿着铁铐询问他.

“等回到我该待的地方再戴上吧.”Nidhogg揉了揉手腕,淤青的印子很快就消失了.“说起来,Odin居然不担心你会放跑我吗.”
“他从不担心.”Loki回答“还正因为他认为你我交情不赖,我才会在这儿出现.”
“那可真不错.”Nidhogg漫不经心的说道.Loki听出他讥讽的意思,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他把提灯丢在一旁,Nidhogg并不太喜欢有光照着自己前面的路.他独自在法阵前踌躇了会儿,隔空比划了两三下改换了那个传送门的地点.

“Nidhogg,这个传送不通往我们要去的地方.”对方提醒他.
“我知道.”Nidhogg头也不抬的说“但是我想走过去.”Loki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
“我们从阿斯加德,走到尼福尔海姆.”他抬起头,眼神带着恳切和柔和.“最后还得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对方的手握着自己紧的生疼. Thyssen待在他的旁边等着他醒来,Michell簇着眉,嘴唇抿的发白,虽然那儿原本就没什么血色.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伸手小心翼翼的轻拍对方,Thyssen注意的到对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Nidhogg紧紧抓住了那把穿过自己胸膛的长枪.

“Odin,你的智慧显然还远远不够.”他的血液沸腾起来,说不上兴奋还是盛怒,昆古尼尔刺透了他的左胸口——按常理来讲,心脏安居之处.“你付出右眼的代价换来的,如今在我看来是不值当的.”他扬起嘴角嘲讽道,感知着身上的世界枷锁因为黄昏临至已经层层瓦解,回归手中的掌控感.
Odin沉默的站在毒龙面前,他抬手抽回了长枪,沾满龙血的枪身因被腐蚀而变得滚烫,血液正滋滋作响,他意识到接下来的麻烦因为自己的失误将会更加巨大.

“......我会杀了你.”Odin深吸一口气,用粗糙的指腹细摩自己的爱枪.
“当然,当然.可非现在.”Nidhogg随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振翼时的气流掀翻了巨石,他居高临下,低头看着Odin,就像之前裁决他时所做的那样.黄昏余晖代替了黎明的光,天空像是被地火灼烧变得通红.

他们背后的巨树所裸露出的根部已然被蚕食出可怖巨洞,自不见底的漆黑中散露出森然的气息——如被摘去球体的眼眶,注视着对立的两人.

世界树那枯槁的叶子在气流的推搡下摩挲起来,地表的碎石微微震颤.Odin抬头看向远方——彩虹桥的方向,他知道巨人族和敌人们已经过桥抵达了阿萨神域,他必须过去了,这盛大的战场需要由一个主人——这必然得由他亲自来主持——但是眼下还有同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喂,Odin.你如果想暂时搁置不理那战场.”Nidhogg看出他眼中的迟疑,因而带着无比怜悯的目光注视对方.

“我是无所谓——只可惜了那些受无形的美德和荣耀所蛊惑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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